农村污水治理：依然困在认知层
我国的污染治理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任务依然艰巨。前不久，生态环境部部长黄润秋在中宣部“中国这十年”新闻发布会上答记者问时说：我们当下的生态环境质量改善尽管幅度很大，但还是一个中低水平上的提升，离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态环境的需要还有差距，我们还有很大的接续奋斗的空间。
需要持续奋斗的领域就包括农村污水治理。根据官方数据，目前，我国仍有5亿多人口居住在农村，农村地区占全国土地总面积90%以上，而农村污水仍然是环境保护的顽症痼疾。如果农村环境的面貌不能彻底得到改善，就不能说环境治理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十多年前，农村污染问题开始受到关注，一些政策出台，市场需求出现，但即便到了现在，农村污水治理依然在认知层面存在各种争议，从而增加了解决问题的难度。
几千年中华民族的发展史上，农业文明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然而自现代化的进程开启之后，影响和决定中国命运的，更多是基于现代工业文明的力量。在很多人看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也必然伴随传统农业文明的瓦解、消亡、被取代。不管这个判定的对错，事实上，现在的农村已经不是五千年来那个农村，这也正是农村污水从无到有的根源。
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低碳水环境技术研究中心主任王洪臣的判断正是如此。
几千年来，大多数农村都是通过打井的方式，喝浅层地下水，虽然不卫生，但总体没有大问题。为什么?因为是旱厕，没有黑水，尿液直接还田，污染物没有机会混入地下水。
厕所革命之后，水量大了，没法还田了，如不收集处理，还是渗入地下，必然污染地下水。更何况，如今农村污水中增加了过去没有的干扰物、抗性基因等新污染物。
而且当今中国农村跟五千年来比，有一个重大的不一样，就是饮食结构不一样。以前都是以碳水化合物为为主，没多少油水。厕所出来的水真是灰水，跟清水差不多。以前连洗衣粉都没有，用碱洗衣服。也没有浴室，没有淋浴，没有香皂和沐浴露。以前淘米都可以到村子的河里去淘，因为水是那么干净。
五千年来，中国农村都没有黑臭水体，还因为以前都不用化肥，现在都普遍用化肥。同时，以前也没有养那么多家禽家畜，没有大规模的养殖场。
总而言之，当下的中国农村地区面临着五千年来从没有过的新问题，农村开始大鱼大肉、开始冲厕、开始洗澡，大量施用化肥，养殖业发达，社会生态到了历史转折的关口，污染物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环境部门今年调研了南方一个村子，村子是典型丘陵地貌，聚居密度不小，没有进行生活污染治理。村民靠手动压水井取地下水饮用及日用，很多有条件的人家都装了净水器，说对饮水安全有点不放心。尽管看上去，水很清亮无异味。
这个村子里家家户户有化粪池，生活污水直接通过明沟(没有专业防渗设计和施工)自流进入村里的池塘，压水井也就在房前屋后，其实是与生活污染源混杂在一起的。
因此，改厕必须与污水治理同步实施，尤其是很多农村地区的改水没跟上，不能集中供水，更得同步治理污水。只有解决了这个认识层面的问题，资金的安排等才能一步步跟上来。
仅仅认识到农村有污水，需要处理，还是不够的，还需要统一的顶层设计。
在农村污水处理问题上，有话语权、有进取心的政府部门至少有四个：农业部搞沼气池、环境部搞湿地系统、卫生部搞化粪池、住建部搞管道收集集中处理，还有水务系统也有一套办法。
清华大学环境学院王凯军教授认为，政府部门画地为牢、各自为政，相关专家知识封闭，缺乏基本准备，导致没有充分发挥国家在农村积累的基础设施和基本组织体系。
在新农村建设期间，农村环境治理无疑应该以国家投入给农村老百姓建设的四千万座沼气池为最重要的基础设施。按一家五口人来计算，当时已经建成的四千万座沼气池就服务了两亿多人口，还有比这更大数量的农村基础设施吗?
他说：农村一共就是五六亿人口，不考虑覆盖两亿多人口的基础设施，就是没有考虑国情。沼气池在农村既可以处理剩菜剩饭和人畜粪便，还能处理部分农作物秸秆。人畜粪便单独处理后，真正排出的污水相当于我们说的灰水，量很少，处理起来也很容易。
但是，农业部搞的东西，城市市政部门的专家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总是要另起炉灶，以“我”为主，导致中国沼气池这一国际闻名的技术和设施都被废弃不用。这导致各个部门都错过了共同发力、借力发力的最好时机，不能不说是最大的遗憾。
另外还有一些专业层面的问题，比如给农村做设计不考虑农村卫生设施实际情况，都按人口计算，水量超过一人100升。实际上，即使不去农村调研，了解一下就会知道我们国家最大的国情，就是年轻人口已经到城里去打工了。农村在留守老人和小孩为主的情况下，一户一天也用不了100升水。
这样就造成了，不了解农村、不考虑国情，简单按照设计规范选取参数，设计排水管道，然后建设管道和污水处理厂，有的地区一户要投入十万以上，造成大量“天价”农村污水处理厂，形成巨大浪费。
现在农村生活污水处理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一些省市仍然在延续过去的错误，王凯军教授认为仍然有必要提出：首先要了解我们国家的政体，到了村庄这一层次和单元是村民自治的政治体制，从制度上和技术上都要讲综合治理，水、垃圾、粪便、村容村貌，甚至能源结构都要综合一体考虑。
但是农业部门和环境部门的角色，也各有各的尴尬。农业部门在推广粪污直接还田，同时又在反对处理后的污水回用，认为经过处理之后再做灌溉是不合格的，因为农业灌溉要求很严。
除了顶层设计的不统一，还有各地对治理目标的不清晰，导致技术标准、技术路线的适用问题。
王洪臣教授认为，农村污水治理基本目标，首先就是公共卫生，这就是做这件事的底层逻辑。因为厕所革命就是解决农村的公共卫生问题，厕所改了，后边一定需要跟上污水处理，原来旱厕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水来冲厕所，那当然也没有污水，都做肥料了——但有臭味，也不方便不卫生。厕所革命后要冲厕所，污水就出来了。
事实上，城市污水处理，最初也是解决公共卫生问题，城市里，黑水灰水混合后进污水处理厂，经正规处理程序和后端消毒，基本就没有公共卫生问题。
所以，农村污水问题首先是人居环境问题，也就是公共卫生问题，核心是黑水(厕所的水)。在农村地区，之前旱厕居多，农村生活污水没有混入黑水，公共卫生问题不突出，顶多是黑臭和滋生蚊蝇。但现在厕所革命以后，农村生活污水如果混入黑水，这个问题就开始凸显出来。
改善人居环境主要是改善农村、农民的卫生状况，就是改变有臭味、脏污的环境，这样的环境让大家住得不安全、不舒服，因为人类的排泄物得离开自己的生活圈子。
要改善农村卫生状况，就得先改厕，把厕所搬到卧室里去。改厕之后，混合的污水就出来了，必须紧跟着配套做污水处理，不然的话，改厕也不能取得相应的成果。改厕就是要解决卫生问题，如果不处理污水，反而变得更加不卫生。
如果我们承认农村污水治理是个卫生问题，那它跟现在的很多排放标准就没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追求达到一级a?准3类、准4类水?这都是因为没有把底层逻辑搞清楚。
比如农村污水处理也要脱氮除磷的奇葩现象。100吨以内的设施，水量变化大，脱氮处理弄得像个小孩玩具一样，大家都知道难，那为什么还定了如此严格的排放标准呢?要求脱氮除磷是为什么呢?比如，白洋淀周边农村污水处理标准是面向地表三类水的，这就很离谱。
城市污水处理到现在为止，法规所支持的基本功能是：有机污染物去除、脱氮除磷和消毒。这些功能农村污水治理要不要?绝大部分省市的地方标准都在要求。那其实就是强人所难了，产业界是没法达到的。现在，有许多企业都说自己能行，能做到，因为如果实事求是说不行的话，就卖不出去东西。
王洪臣教授说，实际上，基于科学和合理角度，农村污水治理，只要实现两个功能就可以了：一是把有机物稳定化，也就是实现bod、cod大部分去除;二是要完成消化，就是把氨氮变成硝酸盐。北京市的农村污水处理，领导也曾指示大量使用生态处理方式，但是首先还是得用生物处理，用微生物把有机物去除，把氨氮变成硝酸盐，再用生态的方式让水质变好。
目前，地方上也逐步在结合治理目的，在农村污水处理的标准上更新自己的认识。全国31个省份以及昆明市均已制定了地方农村生活污水处理设施水污染物排放标准，并且有多个省份根据新要求进行了修订。如海南省公布了最新的海南省《农村生活污水处理设施水污染物排放标准(征求意见稿)》，与DB48/ 483-2019相比，在主要指标上有所放宽。相对来说，华北地区，如北京、天津、山西、河北标准相较更严，西北地区相对宽松。
近年来，也有一些省市在农村污水治理方面不断探索，它们取得的成绩说明，农村污水处理，只要找对方法，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比如江西省，截至目前，全省累计完成4824个行政村环境整治，建成农村生活污水处理设施约7000座，总设计处理能力约47万吨日，农村生活污水横流现象有效遏制，农村人居环境持续改善。
围绕打造美丽中国“江西样板”，江西全省93个涉农县(市、区)全部编制出台农村生活污水治理专项规划，覆盖率达到100%，形成“整体规划、梯次推进、系统治理、成效评估”的推进路线。此外，江西坚持“利用优先、分类处理”原则，采用污染治理与资源化利用相结合、工程措施与生态措施相结合、集中与分散相结合的建设模式和处理工艺，推动地方因地制宜选择低成本、低能耗、易维护、高效率的污水处理技术，确保治理设施长效稳定运行。
“制定实施的江西省《农村生活污水处理设施水污染物排放标准》，配套出台了4项技术规范和指南，填补了省内空白，为因地制宜实现治理模式多样化、治理工艺科学化提供了技术支撑和监管依据。”江西省生态环境厅副厅长舒飞庚介绍，该项工作已经作为6个省份典型经验做法之一，向全国推广。
设施建设是污水治理的前提和基础，目前，江西已超额完成国务院《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提出的“到2020年，全国所有县城和重点镇具备污水收集处理能力”目标任务。截至目前，全省除城关镇外的724个建制镇中，已有599个具备生活污水处理能力，设施覆盖率达84%，其中重点镇、长江及鄱阳湖沿线建制镇实现污水处理能力全覆盖，并有52个县(市、区)实现建制镇污水处理设施全覆盖。全省累计污水处理能力达45万立方米日，建成排水管道及暗渠1.2万公里。
江西省之外，浙江省也一直走在全国农村污水治理工作的前列：以“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为主抓手，开展了“卫生改厕”、“百万农户净化沼气池”、“五整治一提高”、“中央农村环境综合整治”、“五水共治农村生活污水三年行动”等农村污水治理工程，积累了丰富的治水经验。
在农村污水处理领域，上海市也有优秀表现，自2007年起，该市即启动了治理工作，经历了试点推广、全面铺开和高速发展三个阶段，持续扩大农污治理受益范围。据统计，截至2021年底，在上海市9个涉农区、103个乡镇，共建成就地处理设施四千多座，完成治理行政村1290余个，行政村治理率已达83%，位居全国第三。
根据E20水网固废网《生机盎然：农村污水市场 野百合也有春天》一文，哪些环保公司进入了农村污水处理市场的问题已经不成问题。事实上，只要有合适的机会，没有公司会放弃农村市场。或者说，只要有合适的赚钱机会，对于企业来说，市场根本不分城市、农村。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不管城市农村，能赚到钱就是好市场。只不过模式和手段会有不同而已。 只是在没有清晰的指导方针的时候，在能源、环境、生态和农业生产多个部门和元素之间无法协调形成合力的时候，产业界依然在徘徊，依然为分散与集中问题、排水与管网问题、人工处理与自然处理等涉及发展方向和模式的问题而迷茫，他们只能根据各地情况，在没有确切的方向时，运用自己的技术能力和资源凭一腔孤勇去开拓市场。 现在，尚活跃在农村污水领域的知名环保公司有碧水源、双良商达、正清环保、金达莱、中车环境、中集环保、航天凯天、华航环境、合续环境、鹏凯环境、华骐环保、泰源环保、泽衡环保、福建蓝深环保、水艺集团、水净缘等。 双良商达董事长郑展望教授曾在E20论坛上表示：“我国农村污水治理已经推进了十几年，如果问我最深刻的感受，那就是‘难’”。他说，目前，全国农村污水处理率已经从2016年的22%逐年稳步提升，如浙江省，经过十多年的治理，基本达到了规划保留村的全覆盖。“多年的治理，确实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同时也可以看到，我国的农村污水治理领域，有其独有的特点，那就是‘技术高难度、行业不成熟、产业高门槛’”。 但经过多年努力，双良商达的融入农村业态的浙江模式，在临安指南村农村污水治理实践中获得成功应用，通过机制、技术创新，将农村污水治理与乡村振兴各产业相融合，探索建立“生态、生产、生活”三生共融的未来乡村模型，真正实现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闭环，成为全国范围很多地区的借鉴与参考。 经过几年来的不断摸索与实践，同样是扎根于浙江省的正清环保在农村污水治理和长效运行管理方面已经有了自己的专有技术与管理特长。迄今为止，正清环保已经累计了为6000多个村庄提供了农村生态环境治理长效运维服务的宝贵经验，建立了完善的村镇污水长效运营机制。 在集中式污水处理占主导地位的今天，分散式污水处理技术作为其有益且必要的补充，在污染控制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农村污水治理方面，一些环保企业开始不断进行探索和尝试，并做出了一些成绩。 合续环境在农村污水治理的装备化智慧化产品化模式上开辟出一条道路，合续环境董事长李文生介绍，历年来，合续研发的贝斯、SUPER贝斯、千吨贝斯、中国罐卧罐、CHtank中国罐、FREETANK等系列产品，可满足城市无管网区域生活污水就地处理、城市黑臭水体控源截污、乡镇生活污水集中处理、农村生活污水小集中、联户、分户处理等领域。 鹏凯环境推出了“卫星式污水处理”服务模式，结合自主研发的鹏凯圆-低碳型装配式污水处理系统，打造城镇治水新模式。 凌志环保早在2017年，在《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方案》发布之前，就已经开始在农村污水市场布局，并与拥有60年历史的日本大器公司合作，引进了农村分散污水处理净化槽设备。 力鼎环保专注高端分散式污水处理设备设计、研发、制造、销售、安装、 运营、检测于一体，经过多年发展，不但丰富了现有产品系列，而且极大提高了产品综合竞争力，在农村、景区、民宿、露营、服务区等分散污水处理领域打造了众多标杆案例，更是在今年5月面向全行业推出革命性产品“户用机清道夫”。力鼎环保董事长何海周指出，农村污水治理是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从管网的收集，到标准的设计，再到后期的运营规范缺一不可。而要实现“重建重管”，治理企业不仅要提供经久耐用的、稳定达标的精良设备，还必须具备关键性技术作为商业的全面支撑。 水净缘则专注以空气源为动力的生物倍增污水处理系统，在二级处理和深度处理水下均无机械动力设备的前提下，实现单位池容的微生物数量、充氧效率、池容利用率三个倍增。该技术在村镇污水治理、工业废水、市政污水提标等多领域服务于众多企业。水净缘认为“先进技术与运营管理“是未来水务治理的重要方向，技术是行业发展的驱动力，村镇污水治理更需要低碳、环保、且投资运行费用可接受的技术与其匹配。 几年过去，投身农村污水治理的产业界人士，面对种种变数从而怀疑奋斗的真实性时，也会问出《阿甘正传》里那个经典的问题：“我不懂，是我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命运，还是，我们只不过都在风中茫然飘荡?”
我们应该认识到，农村污水问题的解决不是产业界所能完全承担的责任，和城市污水处理问题的解决一样，“对于量大面广的农村生活污水处理，应以政府引导为主，提高政府投资效率。”在实施上，要以政府组织为主导，通过工业化装备工具和市场化运作模式，建立基于市场机制的农村环境基础设施和社会化技术服务体系。
“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领导人的话语也响彻在环境领域，在尚不成熟的农村污水市场，鼓励着产业界投身于此，激发了“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拼劲，培养了“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韧劲，鼓足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闯劲。这些公司在农村污水领域的奋斗故事好比色彩鲜艳的剪纸图案，浅浅地衬托在认知依然混乱的暗淡背景上，期待着政府主管部门、地方认知的突破，真正解决农村污水问题，建设好美好的乡村图景。
来源：绿谷工作室
